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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写】The Longest Day 被困理大的师奶、学生、抗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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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月 17 日晚的理工大学校园,空气里既留有催泪烟的刺鼻气味,又弥漫着一种恐慌气氛。

当晚 9 点半,香港警察发新闻稿,指有「暴徒」在理大一带投掷砖头及汽油弹等,行为「令人发指」,警方称正部署下一步的行动,呼吁校园内所有人,立即循北面李兆基楼(Y 座)出口离开。但理大现场其后传出消息,多人从该出口离开后被捕,又有传媒拍摄到,Y 座出口曾出现疑似催泪烟雾,警方疑使用闪光弹、催泪弹等武器。很多本打算离开的市民、示威者,被迫退回校园。

当时李太刚满头大汗,步出理大校园一间厨房,衣服还被饭汁弄脏了。她和一些中年人,看到早前理大「抗争饭堂」的新闻,当日下午自发到校园帮忙,「我哋唔系抗争,唔系暴徒,只系想入嚟洗条菜、煮个饭、洗个碗咋。」岂料忙完一轮,才发现校园已被封锁。「听讲话有一班一出去就被人拉咗,告暴动,梗系惊啦…原来已经唔走得。」


李太、吴太和 Vivian,三位都是昨日下午进入理大的声援市民,本来各自来到,自发开始在厨房帮忙而互相认识。

香港记者协会当晚引述警察公共关系科指,所有从理大离开的人士,除非能够出示有效的记者证明文件,否则都会被拘捕。警方则在午夜警告示威者停止所有袭击行为,包括使用汽油弹、箭等致命武器,否则或以实弹还击。

警方重重包围校园下,被困理大的所有人,既要迎接可能因暴动罪被捕面临十年牢狱的可能,又要承受警方一旦攻进或动用实弹的死亡威胁。

示威者阿威哽咽向记者说,他很怕。「都 send 定啲个人资料出嚟,畀之前战斗过的手足…」但阿威已做好拚死一战的准备,「我唔想向极权低头,唔想向政府低头;更加唔想见到咁好的世界、咁好的城市,就咁被一个极权政府,攞走佢嘅自由、快乐。」

这最长的一天,理大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记者走访校园不同角落,了解仍在场的他们 — 无论是前线示威者、FA(急救员)、立法会议员、「守护孩子」的老年人、自发煮饭的师奶 — 他们为何而战,为何而惧,为何而忧。

被围困而失去自由的他们,经历过什么,又有什么话要对外面世界的自由人们说?

*   *   *

17/11 19:30 - 23:00

无路可逃的校园


17 日晚上的理大,一片混乱。自从传出校园已被封锁、警方或开实弹,网上开始传出一封封遗书,正出自被困校内的数百人之手。记者在现场游走,发现现场的理大生似乎不多,每当有人不懂路,问「有无熟 poly 嘅人」,通常都没人回应。记者另一发现是,一开始就立志死守、连命也可以不要的人,其实为数不多。受访者之中,无论是一早就在场的示威者,还是其后到场的声援者,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会走不了,到发现后没办法下只能留低,基于「齐上齐落」,也没后悔出现在理大。

立法会议员许智峯晚上七点半进入理大,他说当时校园内已很混乱。

他在现场看到不少年纪尚轻的中学生,「佢哋话好想离开,但走唔到。」于是他尝试为年轻人找出口,试了三、四个,都有警员看守,「最山卡啦最细的路,甚至有人剪铁丝网,但前门后门后面山头都布满警察,用电筒照住」,走到有些位置他们甚至被射催泪弹驱散,最后被迫返回校园。


许智峯

许智峯试过跟警员心平气和地理论,指有些被困的只是普通市民,想要离开。但他发现很多警员似乎处于亢奋,以至疯狂的状态,不停作出辱骂。「这种状态的警员揸住实弹,我觉得可能是六四屠城的翻版,最担心是这样。」他看着校园内那些人,又觉痛心,「咁多年轻人,是为了什么呢,就系为咗守住个校园。佢哋唔系想主动击退警察,只系唔畀警察入嚟。他们都是争取民主自由的人,系咪要咁样对待佢哋,令佢哋咁痛苦?」

当晚尝试离开的人,当然不止许智峯一个。近九时,有一群穿深黄色背心的「守护孩子」成员,试图从校园离开,但走到地面却被警员拒绝,全队人唯有折返。他们其后决定继续留守校园,「守护孩子」直到最后。当中包括罗太。

罗太今年 60 岁,有两名子女,已有两个孙。由 7.21 开始,她几乎没停过上街,其后还穿上「守护孩子」的黄背心,「我这些年纪的人,屋企都无乜负担,细路都已大个。见到呢个情形,实在唔忍心只有后生仔一味冲。」星期日下午 4 时,因为担心校园里的示威者,罗太和其他成员赶至。「都系照顾受伤、有需要的人。帮下啲小朋友之嘛。」

入夜情况愈趋紧张,警方封锁校园,现场更陷入恐慌。访问期间,罗太的家人不停致电问她是否平安,她却出奇平静。「呢几年都觉得,无人知道今晚瞇埋眼,听日开唔开得返。天灾人祸又好,疾病又好,随时随地降临,无人预计得到。」她是一名基督徒,自问看穿生死。「下一刻有无事,我都唔知。但唔可以因为我惊下一刻有机会死,而呢一刻唔去做嘢。」


罗太

话甫落,被水炮射中的示威者,一个个被急救员扶回来冲身,现场一片混乱,有示威者就在记者和罗太面前痛苦呻吟。她深知,自己在现场根本帮不上什么,「除咗心痛,乜都帮唔到。」她明言已有被捕的心理准备,唯一希望是自己在场起码让年轻示威者,特别是不被家人接纳的少年们知道:

「呢个世界仲系有人好爱你哋,呢个世界仲系有爱。」

*   *   *

17/11 23:00 - 18/11 02:00

他们面对受伤与死亡


11 月 17 日晚,理大校园外风声鹤唳,漆咸道南与柯士甸道十字路口,大批示威者与水炮车、装甲车对峙。警方多次向人群发射水炮,示威者不停掷汽油弹还击。过程中不少人受伤,要回到理大校园接受急救。

记者接触到示威者 Janson 时,他刚被水炮打中,治理完、正在休息。「我哋同警方叫嚚了一轮,架水炮车就冲上嚟,射顏色水同胡椒水。」这一天由早到晚,他中水炮不止一次。「而家成身都好乸。一开始未有嘢,过一阵非常乸,同埋有刺热感环绕住。」为何之前已受伤但仍留守?Janson 说,是中大之战前车可鉴,「自从中大撤守,吐露港公路已比佢拎返,如果再比佢拎埋红隧,听日就可以开到市,之前做的行动就无用。」他坦言,最恶劣的情形是警方强行攻进,自己被告暴动罪。已有心理准备?「有。」他的回答非常轻声。


示威者 Janson

面对被捕甚至被实弹射击的可能,理大校园内的示威者各有想法。

有人比较乐观,例如李先生,一个在英国读书的大学生。记者跟他倾谈时为凌晨零时许,他已在理大留守 10 小时。李先生认为,守住理大于战略上重要,「要諗返一开头点解喺呢几间学校堵路?因为系重要的 infrastructure,有红隧。」虽然示威者被围困,处于劣势,但他强调警方也已进攻多时亦未得逞,「水炮车又试过,锐武又试过,速龙又试过,但我哋防线都无动摇。」他期待,议员到场后,警方会跟他们达成协议,「最尾会好似中大咁撤退。」李先生身旁的朋友 Hailey 亦直言,不担心会走不了,「无得担心呢啲架喎,每次出去都担心呢个问题,就唔会出去架喇。」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也有人开始忧心。例如当义务急救员(FA)的 Pat。这次是他第二次落场当 FA。「警方已假设学校入面全部都系暴动的疑犯,唔可能你话系传媒、FA 就无事 … Worst case 就系被 charge 囉,知道最差的结果,就唯有接受,而家咩都做唔到。」倾谈时为凌晨一时许,当时战况稍歇,有人传出有一批从 Y core 离开的人被捕,Pat 和五、六名 FA 守在 Y core门口,忙完一轮正在休息。

Pat 坦言,今天独自前来,消息不灵通,也要入夜才知道校园已被封。记者追问他有否后悔?他想了一会,答:「Depends on 咩角度。如果以人生嚟睇,可以话无悔。我都见证咗个历史,我唔系创造但见证到件事的发生。」如果警察射实弹,怎么办?Pat 语气终于有些起伏:「见到一些好不公的事不停在香港发生,我做 FA,系想尽量保持返呢个平衡。如果出实弹,以至生命有危险,对我嚟讲都系一个唔错的方向 — 起码我唔驶睇未来系点。」



谈及死亡的还有前线示威者 Jerry。已经留在理大校园近三天的他坦言,大家的物资愈来愈少,情况愈来愈危险,但他拒绝放弃。「我自己死都会守喺呢度,尽量保护其他人。」面对死亡,他也惊惶,亦表明已将自己的个人资料,传给其他手足。「我唔想向极权低头,唔想向政府低头……」Jerry 哽咽道,「唔想见到咁好的世界、咁好的城市,就咁被一个极权政府,攞走佢嘅自由、快乐。」

假如警方攻进,Jerry 已有觉悟:「我会尽力杀狗,尽量保护其他手足。我唔会再留情,唔会再因为我的良心,将佢哋打到无咁伤。」对于家庭,他无牵挂。「我同我老母讲咗,就算我死咗,都唔会关佢事,因为佢蓝到发黑,我一早当自己系孤儿。」假如性命将尽,Jerry 的遗憾在于未有善用好时间。

「以前打得太多机,无乜读书,哂咗太多时间,做唔到其他自己想做嘅嘢…」如果重来,如何改变?「会睇多啲书,睇多啲兵法,记哂入脑,等手足唔驶打得咁辛苦…或者记好少少地图,唔驶成日做路痴…」Jerry 泣不成声。

*   *   *

18/11 02:00 - 06:00

讨论:突围或留守?


18 日凌晨,理大校园的示威者并未休息。当时外面的油麻地、尖沙咀都有人声援,Telegram、连登亦有大量讯息呼吁要集合,待理大的示威者攻出,然后汇合。

「本身以为会有人出嚟开花救我哋,但而家开极都无开。唔知呀,好似孤军作战。」人在理大的 16 岁中五生 DP 却说。

DP 当晚与母亲一同在校园内。「见到咁多手足被人拉,咁多人疑似被杀死,仲有周同学、陈彦霖,自然愈来愈嬲,也愈来愈前,想做多啲嘢。」他说,全家人政治立场都很「黄」,父亲正在工作中未能到场,母亲与他一同前来,现正在厨房煮饭。他为母亲的行动感开心,但亦内疚。随着警方当晚呼吁有进一步行动,DP 亦开始忧心。「唔知守到几耐,同埋惊囉,随时出事囉今晚。走唔到呀根本就系,又话放我哋出去,一出去就拉哂。」

他坦言愈来愈悲观。「一围死哂,出面的人唔救我哋,就无架喇。」


11 月 18 日晚,理大校内的人正收看新闻直播

除了坐以待毙,除了等待声援,还有什么可以做?午夜到清晨,理大校园内的示威者多次讨论,究竟应否尝试突围。意见分为两派:主攻的强调不能等死,外面的人群正等待他们冲出里应外合,夹击警察;又认为假如再不出去,正于校门外对抗警察的示威者伤亡将愈来愈多,甚至会连累外面的声援者也被捕。主攻派以 full gear 的「勇武」示威者为主,有人在讨论时亦带备弓箭。

但亦有以女性为主、语气较斯文的发言者,主张应留下。原因是校园内有很多急救员根本没有 gear,而且还有很多伤者,不能置之不理。既要齐上齐落,就不能丢低任何一个。他们又强调,如要突围就应该召集校园内所有人,一齐讨论及规划路线,再约定外面的人,一同行动。但问题又来了,午夜后众人分散在校园各处,有些在运动场小睡,有些在饭堂休息,根本不可能集合所有人。记者观察,最多人的时候,A Core 旁的长楼梯顶亦只有约百人在讨论去留。

讨论久久未有共识,不少主张突围的示威者都开始烦躁。有人埋怨:「又话时代革命,喺度扭扭拧拧!靠你哋就死得啦!快啲行啦!」语毕,就真的起行。清晨那一次,有七、八成人跟着出去。

但无论是攻是留,讨论中从没出现「投降」的选项 — 没人提议过放低武器出去自首,亦没人说自己后悔进来,大多数亦觉得没有退路,因为无论怎样,结果只会是被捕。

凌晨约 5 时,警方突击理大正门位置,拘捕带走多人。速龙小队一度攻入理大正门长楼梯侧的大学医疗中心,喝斥:「企喺度!举高双手!全部拍埋墙,摆低手机呀!」有伤者和医护人员被拘捕,期间地上一部手机仍在进行直播,疑被警员发现,大骂:「边个架电话?直播?!!」警方及被捕者离开后,记者进入现场,发现医疗中心只余大量血迹,以及一封手写信:「对不起!!因有速龙突击 而要去你房间,本人十分抱歉,希望你理解并体谅,sorry。」



*   *   *

18/11 06:30 - 08:00

挣扎:换装或突围?

在场年轻人明显人心惶惶、斗志越来越低。大部份人谈论的已不再是封锁红隧、延续「被三罢」,而是 —— 有什么办法可以走?

昨夜凌晨 Telegram 开始流传一些建议,叫校内人士弃装备换衫,即使被捕警方亦较难告得入「暴动罪」,这时开始越来越多人实行。校内慢慢出现一些换了普通衣服、没有防护装备的年轻人,包括留守了十多小时的 Jacky 和 Edwin,「一系我哋守得住,一系佢攻入嚟。昨晚来来回回好多次,其实好攰。」

他们一方面明白警方已将大学定为暴乱范围,所有人被抓到都会告暴动;但同时仍希望换了衫可能会有点帮助,尽量全身而退。当时校内流传 S core 将举办祈祷会、「宗教集会不用申请都合法」云云。Y core 附近一班已经换了便服的中学生,本来正跟记者谈话,一听到这消息,问题都没答完就绝尘而去。

另一方向,就是讨论如何「突围」而出。半夜起有关攻与守的讨论更趋激烈。示威者阿鸡说,「我唔觉得要冲出去嘅,但咁多人想走.... 始终我哋入唔到物资,如果出到去,最少有条补给线,唔系真系饿死都有份。」

到了 8 时左右,有人毅然呼吁「攻出去,守系冇用,全部人同我起身!」过百名示威者在校园平台集合,走在前排的,人手一支汽油弹,列队沿正门楼梯到达地面,过马路、沿科学馆道离开。但到了畅运道的十字路口便遇上防暴警,遭大批发射催泪弹、胡椒球枪,即使用上汽油弹仍未能冲破防线。约半小时便被迫退回校园留守。

有学生一边回来一边说:「留喺度又系死,行出去又系死。」


阿鸡

18/11 09:00 - 12:30

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


第一次「突围」失败后,校内恐慌气氛进一步蔓延。由校园内到各大 Telegram 群组均流传着,理大里的粮食只够应付到中午一时,饮用水也不够,呼吁市民尽速罢工、到尖沙咀一带反包围施援。

「抗争饭堂」的妈妈 Vivian 向记者印证这说法:手头上的材料只能再煮多半日,支装水已经很短缺,「今朝已经叫手足去斟水饮,留返啲俾最前线。菜都不多,如果 2、300 人真系唔得.... 一系冲出去,一系饿死。」

Vivian 又赞在场年轻人「好乖」,「啲嘢又好 organized,就算刚刚冲完前线,见到得两条友喺厨房,都走过嚟帮我。最前线那班喎。真系……啲小朋友咁乖,又叻,但系政府就咁样对佢地。」她说着说着哭起来:「我唔系惊,系因为.....(见到外面的人)轆 facebook 话好担心你哋,但系…...佢哋根本无出过嚟!你唔好同我讲话好担心,话咩屠城…(哭)…你唔好同我讲呢啲废话啦!你真系担心、真系惊会死嘅,你出嚟啦,做咩啫?你仲返工!唔系嘛?」

同时,校园内的汽油弹数量也明显减少。前一夜记者在校园不同角落都见到大批汽油弹随处摆放,但半夜水炮车、锐武装甲车多次前进后退,每次都吸引示威者狂掷汽油弹阻挡,耗用速度极快。到了早上,第一次突围失败后,除了 A core 及 Y core 两处出入口旁收集了两堆之外,其他曾经摆放汽油弹的地方都不再见到存货。

突围失败,也有不少人转为低调探路,打听理大是否有秘道可避过警方包围离去。现场一度流传某些大厦地下与外面大厦的停车场相通、某些下水道可以出去等,不时有年轻人三三两两的去找出路。但每条传说可行的路线,大约一小时左右就会有消息传来 —— 已经「黄咗」、「而家好多狗!」

也有些人尝试找房间躲起来。校园里活动的人渐渐减少,不知是成功脱险、抑或走到半路被拘捕。


理大

18/11 12:30 - 14:00

第二、三次突围


正午过后,剩余的数百年轻人先后在 12 时半及 1 时半两度尝试「突围」,均以失败告终。每次整整齐齐的列队出去,没多久就狼狈万分地转头跑回来。

其中第三次「突围」最惨烈,有折返校园的男生崩溃嚎哭:「我唔知自己做错咗乜嘢,佢哋要咁样对待我哋。我更加唔想我啲朋友出事呀!我已经令屋企人好担心!我哋净系想走咋!点解唔放一条生路畀我哋呀?」

有人失控狂踢地上的水樽杂物,也有人对着电话大喊:「我都走唔到,我点知你个仔有无事呀?」

阿添忆述,中午时传来哨站的消息,指尖沙咀一带聚集尝试营救他们的市民越来越多,其中漆咸道南的「手足」有机会接触到防线,校内的人就想一齐冲出去迎接。想不到外面「手足」未见到,就遇上大批防暴警,「用过百粒催泪弹不断射我哋。我哋只系开遮挡,无人攻击、无人火魔,佢哋都系狂射我哋。啲烟系令到能见度接近零,我哋全部都系接近窒息。」

「然后防暴就用枪,喺只有一、两米嘅距离向我哋发射。佢哋系无打算拘捕,而系拎住支枪就系当我哋活靶咁样,不断无限发射。我耳仔、颈同膊头中咗三枪唔知橡胶定海棉弹,当时我身边不断听到胡椒喷雾嘅声。」阿添一边哭一边说:「我哋一路走时,都嗌住『我哋只系想返屋企』,喺完全无反抗嘅情况下,我唔明警队哩个系乜嘢执法,佢只系想置我哋于死地、只系想射人同杀人。」

「我觉得今晚警方会屠城、重现六四。」


第三次突围

理大学生 S 与朋友一行三个女生,在第三次突围中失散。S 说,她们离开校门前已拋弃防护装备,因为跑不快,本来没觉得能冲出去,但眼见大部份人都出去了,就尾随。结果陷在浓烈催泪弹中,一个朋友被抓走;S 扭伤了脚,靠别人帮助翻越栏杆、跛着脚,与余下另一名朋友返回校内。

S 说,由早上开始,内心已越来越失望。凌晨她们被射蓝色水炮全身灼痛,都没想走,只因觉得守着理大就可掌握红隧、延续三罢;也以为外面市民会着力解救。结果,虽然知道佐敦、尖沙咀一带有市民来,但人数远远不足,「我会觉得,俾出面啲人卖咗。」

「我唔想话信错咗班手足,但系,我以为大家会勇武啲嘅。上战场嗰时,好多时都系得我哋前面嗰班肯冲,我哋中完蓝色水,睇唔到嘢,想行返去后面,系无人 cover 我哋。其实我哋都系三个好普通嘅女仔,咩都唔识,跑又跑唔郁、打又打唔过,但系我哋不断咁出嚟,都系想帮场运动。我明大家真系好惊死,我都好惊,但都要睇住前面班手足。琴日成日睇到啲前线手足,佢哋盲左,想行返去后面嘅时候,系无人接过佢只手。」

这一日一夜里,不断有电话和短讯来找 S,问她是否在理大、是否安全,S 只觉对方完全不理解问题所在,「我喺唔喺理大,里面都系有人,都要救。你哋净系识关心安唔安全,但外面,无十八区开花,无人嚟救我哋。根本你哋就可以做多啲!」


11.18 下午 弥敦道

18/11 17:30

天无绝人之路?


事隔第三次逃离失败近三个钟,部份被困理大的示威者在 N  座前的大舞台开会。

「我諗大家都唔系真系想死喺到,唔系想等佢哋冲入嚟拉㗎嘛,我知大家都唔系㗎嘛!」一个用大声公发言的人说。众人紧接着齐声回答:「系!」于是,众人商讨下一次的逃走大计,争论从 A core 还是 Y core 走更好。

然而,讨论了一会,仍未能达到共识。有人认为 A core 太危险,有人却仍坚信会有外援在那儿接应;有人认为警方在 Y core 的兵力较弱,或可突围而出,但有人觉得那里无外援,亦会有埋伏。良久,他们最终决定先到 A core「探路」,再作决定。

夜里,网上广传着一条男生的录音,「我们是一群被困在理大三十多个小时的人,我们的身躯极端地疲惫。香港政府连一丝退路也没有留给我们.... 在理大内的人,现在大部份也满身伤痕。我们不知能否熬过今夜,或明早。所以,现在在理大四面,正在攻入的战线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和目标。如果这个希望幻灭了,以我们的意志力,我们该捱不过今夜。如果有人听到这录音,希望你们放下手边的事,站出来,救我们。抱着一个拼死要救回我们的心。」

但「突围」的时机迟迟未到,尖沙咀一带的和理非及少量前线亦一直不足突破警方封锁线。夜越深,校内的年轻人唯有不断想方法再找秘道,亦有部份人从 Z 座对开的天桥上游绳逃走。桥的两边,有人一边哭、一边向离开的人大喊:「跑呀!走呀!」「唔好望返转头呀!」

在 Z 桥上有份协助人逃离的 Cherry 说:「讲真,其实我自己都好想走,但见到啲细过我嘅人,个个初中生样,我一定要俾佢哋走先,佢哋真系好细个。」记者不禁问她几岁。「就20,」她答:「预咗啦,最坏情况都预咗。」最坏即是怎样?「暴动囉。」

不怕?「我信天无绝人之路。」


11.18 夜,理大 Z 桥

立场新闻 2019.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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