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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思亮:声援杜导正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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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14日,中国艺术研究院发布一份《炎黄春秋》人事任免通知,根据通知,《炎黄春秋》杂志重要职务全部为官方派来的人所取代,原社长、总编辑杜导正、副社长胡耀邦的儿子胡德华和总编辑徐庆全悉数被撤换。对此,陶铸之女陶斯亮声援杜导正。本文摘自2016年7月27日兴文草根论坛,作者陶斯亮。【相关阅读:温家宝哪篇专访获炎黄春秋800元稿费



94岁的杜导正,照理我要管他叫叔叔,因为他是与父亲共事过的老前辈。最近,杜叔创办的炎黄杂志再次遭到某部门整肃,而这事做得仿佛时光倒流,一夜回到文革中。杜老又在医院,失去伴侣的哀痛压在心头,不设防中又飞来横祸。老人气愤地说:“我愤怒!我抗议!我是老共产党员,我们党里的同志怎么能这么搞呢?”看到老人身心备受折磨,好心疼!虽然人微言轻,也要仗义为他说几句公道话。


今年6月1日凌晨,与杜叔相濡以沫七十年的老伴突然去世,杜叔悲痛过度,血压高到了200以上的危险警界线,心脏也出了问题,不得不住进医院以防万一。我无法想象7月中旬发生的“炎黄事件”对这位虚弱的老人是怎样冷酷的打击!


记得续阿姨刚去世后,我去家里看望杜叔,刚见到他时,他的冷静让人害怕,因为你明知他强压下去的是痛彻心脾的煎熬。他女儿说,他想随老伴去了的心都有。见到我,杜老照例摇着大蒲扇,感慨地说:“夫妻感情太好了也不好,我跟你续阿姨生活了七十年,没有吵过一句嘴,如今她突然走了,受不了啊!”他突然失声痛哭起来,但又立即强压下去。我多希望他能痛痛快快哭一场!


望着伤心欲绝的杜叔,我想不出可以安慰他的话。这个瘦弱到风过打晃,步履蹒跚,背驼腰弯,耳聋眼花的耄耋老人,能过得去失去挚爱的这一关吗?

望着杜叔叔,不由得联想到他的坎坷人生。1937年,年仅14岁,正在县城上初中的贫苦孩子杜导正参加了中国共产党。跟一些党内文人不同,他是真正经过战争洗礼的,枪杆子和笔杆子都精通的老同志。1956年杜叔调到新华社广东分社任社长。1959年因向新华总社报告广东农村严重缺粮的真实情况,被广东省委批判16场,并给戴上“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帽子,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被下放农村劳动改造。而给予杜导正如此不公处理的,正是我的父亲,时任广东省委第一书记的陶铸。


但杜叔并未因个人恩怨而对我父亲心存丝毫芥蒂,无论是为父亲平反昭雪,纪念父亲的80岁,90岁,乃至100岁诞辰,不论是写文章还是接受别人的采访,我认为他写(或讲)得最为客观公正,感情也是极真诚的一个。他以博大宽厚的情怀,真正做到了“誉人不增其美,毁人不益其恶”。杜叔在任何场合包括我在场,都从不回避他挨陶铸整的这段经历,同时也从不掩饰对陶铸的敬重和深情厚谊。他很喜欢与我谈他与我父亲的往事,说到动情处他会哽咽,甚至潸然泪下。这让我有点发懵,心中暗想“这俩人是怎么回事啊?”时间久了,琢磨多了,也就明白了,杜叔与父亲没有私人恩怨,在“党内路线斗争”的大旗下,出了多少“反党集团”?而在批判与被批判者之间,有几个是泄私愤的?在那样的政治浪潮中,人们有意无意地随波逐流,伤害无辜,同时自己也难逃厄运。想通了这条党内颠扑不破的规律后,也就一通百通了。


也许有人质疑,一个90多岁的人还把着社长岗位不放,太专横,太恋权!其实,杜老做梦都想把权交出来,特别是他女儿杜明明,四处哀告合适的人接替老父亲,让父亲能安度残年。但要接杜老的班又谈何容易?炎黄这个地方,不是谁都能来的,更不是什么人都愿来的,这人不仅必须把握得住炎黄既定的办刊宗旨,还要德才兼备深孚众望。杜叔对我器重有加。他极力让我这个门外汉参加到炎黄这支队伍中来,但我尚有自知之明,一根空心芦苇,如何进得了这座庙堂?所以几年来,一直半推半就地站在炎黄的门边上,不免让杜老失望。


他也曾属意过几位接班人,其中有的是党内开明人士,有的是体制内精英,有的是红二代,但由于那些人的种种原因,杜老始终未能卸下身上的重担。这让杜老苦恼不已,甚至说出“你们就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子吧!”


没人能够站出来接替他,所以这位病弱的老人,至今仍站在“炎黄”的最前沿,去顶住那一波又一波的狂风暴雨。而今,摆在他心目中首位的,是炎黄的生存问题,形势趋紧的格局日甚一日,所以更没人能替他了!


胡德华最终站出来愿帮杜老一把,前提是杜老仍担任社长,即便如此,老人已经非常高兴了。但德华没帮上几个月,就被人家给撤了,可贵的是,他始终与杜老、与全社同事站在一起,进行着顽强的抗争。


杜叔一直处在政治的风口浪尖上。“左”派人士对他的批评很猛烈,这好理解;可是有时连“自家人”也对他有误解。以我这个“门边人”看,他为“炎黄”生存而采取的-些策略,让社内-些小将不理解,2014年引发几位有才华的年轻人离去,而得力助手杨继绳又在2015年被强制退出,所以杜叔万般无奈地重新扛起“炎黄”大旗,个中的艰辛不为外人知,更不为外人解。我看到这位老人,明知前景是路断旗倒,他仍然极力保住这块能讲真话的阵地,并认定是对党有益的,因为它“帮助党和政府团结了成百上千的高级知识分子”。


不了解杜导正的人也许会认为他很强悍很霸蛮,也对,他在精神上的确很强大,他意志刚强,思维敏捷,对党和国家的命运有清醒的认识和强烈的责任感。因此,1991年萧克将军点将让杜老筹建杂志时,他就将“推动实事求是地评价历史与现实,推动开放改革”作为办刊宗旨。后来又归纳为“实事求是,秉笔直书,以史为鉴,与时俱进”这16字方针。如今25年过去,连炎黄的主管单位都不得不承认它“99.9%的文章都是好的”。

杜叔并不是一个只会蛮干的人,他政治经验丰富,他统计过,过往的政治运动,他斗过别人27场,被别人斗过70场,运动过去后,对那些被他斗过的同志一一道了歉。所以他说“我对党内斗争太了解了!”他儒雅,从谏如流,我经常给他提些意见,虽然耳背,但他仍然会将手放在耳后,全神贯注地听,觉得对的马上采纳。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党内异己,他对自己的定位是“体制内温和改良派”。25年如一日,不改初心。他制定的“八不碰”原则,不挑战党和国家的底线,这让总想“有所突破”的年轻编辑们多少有点失望,但杜老始终捍卫“八不碰”原则。这就是:1.六四事件不碰,2.当代党和国家领导人及其亲属不碰,3.XXX和宗教问题不碰,4.多党制不碰,5.三权分立不碰,6.“军队国家化”不碰,7.民族问题不碰,8.由刘晓波发起,并有多人签名的“零八宪章”和刘晓波本人不碰。


社会上看到的杜老是个死硬老爷子,但我看到的是一个睿智、知进退、顾大局的老同志。不说以往,仅就今年来说,杜老已经是一让再让。元月号的新年致辞,因出现“宪政”一词,上面让必须撤换,在征求多数社委意见后,杂志社将已印刷好的十几万份刊物作废,换了稿子重印。紧接着是新春联谊会事件,虽然邀请早已发出,但杜老还是换了场地,缩小了规模,限制了发言人数。及至5月份,正值文化大革命发动50周年,炎黄这块史学重地,本来准备了5篇高水平文章,由于“不许”,最后只发了一篇谈文革史学术研究的文章。像这样的事每年都在重复上演,炎黄从未偏离既定轨道,能说杜老没有党性吗?反过来看看,一个用自己的决议彻底否定了文革的党,一个由否定文革才重获人民信赖的党,在文革爆发50年的时刻,发出了“不许”的噤声令,不是很令人费解吗?


望着杜老、李锐、何方这些老革命老前辈,受过血与火的生死考验,受过常人难以忍受的委屈而痴心不改,说他们对党对人民有二心,我想没什么人信!那对他们为什么还像防川似地必欲封口?温家宝初任总理时,曾引用林则徐的一句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今天,在这样的严峻时刻,杜导正和他的老战友、老同事以及年轻的同仁们,何尝不是这样呢!


多维 2016-07-28 05:4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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