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派回归对中国政治构成新的威胁

站在重度雾霾笼罩的天安门广场上远远望过去，天安门城楼上悬挂的巨幅毛泽东像有些灰蒙蒙的。刚到早上8点，北京市中心气温已接近30摄氏度。但高温和雾霾并未妨碍数以千计的人们排一小时长队等待瞻仰这位“伟大舵手”保存完好的遗体。天安门广场既是首都北京地理上的中心，也是中国的政治中心，毛主席的遗体（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一具蜡像）自他40年前逝世后就一直放在广场上一座专门建造的纪念堂中供人瞻仰。
在西方，人们主要将毛泽东看作中国的“红色皇帝”，一位残暴的独裁者，建立了极端的个人崇拜，发动了带来浩劫的文化大革命，他发起的“大跃进运动”导致了史上最严重的饥荒。专家估计，毛泽东要对和平时期4000万至7000万人的死亡负责，比希特勒(Hitler)和斯大林(Stalin)害死的人数之和还多。然而，虽然希特勒、斯大林及20世纪的其他多数极权独裁者死后都遭到了否定，但毛泽东仍是现代中国的核心人物。他在1921年协助创建的中国共产党、1949年建立的威权主义列宁式政治体制仍统治着这个国家。“毛泽东思想”被写入党章，而且从1999年开始，毛泽东的头像被印在中国大部分纸币上（他在世的时候不允许这样做）。
但是，如此粉饰毛泽东的政治遗产是一个有风险的策略。由于共产党对教育、媒体及所有公共话语的严格控制，大多数中国民众对毛泽东所犯的可怕错误所知甚少。的确，这位独裁者现在比他去世以来的任何时候都更受欢迎。去年，近1700万人前往毛泽东位于华中农村的家乡韶山祭拜。而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仅有6万人到那里祭拜。
中国还出现了一场动静很大的“新毛派”政治运动，这些人是激进的左派，他们拥护已被中国现任领导人抛弃的很多乌托邦式平等主义理念。顾名思义，新毛派只能是一种地下运动，因此很难估计他们的人数，但近年来同情他们事业的公众请愿活动曾经征集到数万签名支持。多名专家都认为，如果中国现在允许自由选举的话，新毛派的候选人很可能赢得大选。这意味着，新毛派运动可能得到中国14亿人口中数亿人的支持。就此而言，该运动如今对世界第一人口大国的威权体制构成了很大威胁。

“快跟上，同志们，往前走，”一名穿着洁白衬衣、手持扩音器的年轻男子对着天安门广场上排队的游客喊道。进入纪念堂后，许多游客在一尊巨大的毛泽东塑像前三鞠躬。毛泽东的遗体被放在玻璃墙后的水晶棺中，上面覆盖着印有锤子和镰刀的党旗。纪念堂内禁止拍照，身材高大的武警催促人们向前走，确保每个人只能匆匆瞥上一眼。距此仅1公里就是戒备森严的中南海大院——中国现任领导人工作、生活的地方。
在瞻仰毛泽东遗容的这些人中，很多都被中国近几十年来的经济繁荣甩在了后面。他们将毛泽东视为更简单、更公平社会的象征——在毛泽东时代，所有人都很穷，但至少大家都一样穷。研究中国再度兴起毛泽东热的人士，将此视为一种全球普遍现象的一部分，这种现象还包括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在美国的吸引力、英国退欧以及欧洲的左翼和右翼民粹主义政客。在极度混乱和人们对精英强烈反感的当今时代，许多国家的民众被怀旧和传统所吸引。对于普通中国人而言，这意味着怀念毛泽东及其所构想的无阶级社会。



“毛主席才是真正的伟人，但现在的中国不是他梦想的国度，现在实行的不是真正的共产主义，”一名30多岁的大学讲师说，他从华中地区专程来北京悼念这位前独裁者。“中国经济如今已被高干子弟控制的垄断行业所主导。习近平领导的这届政府糟透了。”在毛泽东时代，如此公开抨击统治者足以招致就地正法。在打压言论自由的习近平主政时期，这样的言论仍可能招致颠覆罪名和被判刑。
……
但在推动当下毛派复兴方面，习近平本人的贡献或许比任何人都大。自2012年末出任中共中央总书记以来，他似乎经常搬出毛泽东——频繁引用毛的言论，甚至附和毛的某些思想。习近平多次前往重要的革命圣地考察，包括到天安门广场的纪念堂瞻仰毛的遗容，并通过电视播放这些活动的画面，他还要求党内官员“永远高举毛泽东思想的旗帜”。他抨击“境外敌对势力”的猛烈程度是毛泽东时代以来未见的，尽管毛时代的中国与邻国和西方打了几场战争。
北京中央民族大学(Central University for Minorities)经济学教授、新毛派运动最著名的领导者之一张宏良称：“习近平再次凸显了毛泽东思想的根本重要性；他在自己的讲话和评论中大量引用了毛泽东的评述。”他赞许地补充道：“你能看出，他非常熟悉毛泽东的著作和思想，他非常崇拜毛泽东思想。”
现任国家主席对毛泽东的拥戴让很多中国人感到诧异，因为习近平一家先前经历的巨大苦难正是这位独裁者一手造成的。习近平的父亲习仲勋曾是共产党游击队的一名领导人，上世纪50年代末担任过国务院副总理，但在1962年遭到了清洗，被关押近10年。1966年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时，习近平只有13岁。作为“坏分子”的儿子，他也遭受了迫害、关押，最后被送到贫穷农村一个满是跳蚤的窑洞里生活。毛泽东去世为文革画上了句号，直到两年后的1978年，习家才被正式平反。



习近平拥戴毛泽东的另一个令人困惑之处在于，提醒人们毛泽东代表哪些理念，其实是带有内在危险性的。毕竟，毛泽东是一位浪漫的革命者，当年他号召工农拿起武器，推翻把财富集中于权贵手中的僵化的威权体制。而仍然自称为共产主义者的中国政府，已经抛弃了几乎所有毛泽东宣扬的经济和社会理想。跟多数中共高层领导人一样，习近平本人也支持自由市场改革，而这正是毛泽东会痛恨的。
毫无疑问，如果毛泽东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对当下的中国感到错愕——贫富不均日渐加剧，商业主义猖獗，工人和农民缺少权利。上世纪80年代，中国曾是世界上最穷、但最平等的社会之一，如今却已成为世界上贫富分化最严重的国家之一——最富裕的1%家庭拥有中国三分之一的财富。就收入而言，共产党领导的中国的不平等程度比资本主义的美国还要严重，比中国收入不均更严重的大国只剩下南非和巴西。
“毛泽东肯定会对中国致富的方式非常不满，部分人攫取了大量财富，而其他人依然贫穷，”87岁的中国现代经济学“教父”茅于轼表示。上世纪50年代末，这位亲市场的经济学家被打成了“右派”，在随后的20年几次被送到劳改营，受尽了折磨。过去几年，茅于轼的作品受到审查，他本人也成为新毛派攻击的一大目标。因为他批评毛泽东，新毛派曾呼吁以颠覆罪名逮捕他。
在位于北京西郊狭小而凌乱的公寓接受采访时，茅于轼说：“习近平属于‘太子党’（即革命英雄的子女）。所以，他的很大一部分权力来自党的历史，正因如此，他不能批评毛泽东。”但他补充说，习近平也“担心年轻人开始信奉毛泽东思想，要求平等”。一方面，党需要美化其创始人以支撑自身的合法性。另一方面，党害怕这样做会“播下自我毁灭的种子”（借用卡尔•马克思(Karl Marx)的话）。两者之间的矛盾已超越理论范畴。
去年2月，一群来自中国13个省市的自封的“中国毛派共产主义者”在河南省洛阳市召开了为期两天的秘密会议。他们会后在网上发布的宣言不啻于在呼吁用革命推翻当前体制，宣称这一体制已经演变成“官僚垄断资产阶级法西斯专政”。



该组织在其宣言中警告，今天的中国“就是我们面对的毛主席多次强调的修正主义上台后必然带来的最坏的资本主义”，而“只有社会主义革命才是解决修正主义上台导致的资本主义复辟的唯一手段”。该组织誓言要动员群众，并宣称这场革命最可能的形式是在大中城市掀起以工农群众为主体的人民群众革命运动。对习近平来说更为不祥的是，该组织还宣称得到了“老同志”和“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关怀、支持和指导”——这显然是指出他们获得了党内元老及权势政治家族的支持。
若在10年前，提到毛派革命起义的可能性听起来会很荒诞。但研究新毛派现象的人士表示，这些团体对现代的共产党构成了较大威胁。“过去10年，所谓的新毛派已壮大为中国最有分量的政治运动，而且吸引了党内和草根阶层两方面的支持，”祖德•布兰切特(Jude Blanchette)说，“对统治精英而言，左翼势力日渐壮大带来了失去合法性的威胁。因此，中国共产党发现自身陷入了两难境地：打击新毛派相当于否定自身的革命渊源，而允许他们恣意妄为，又有引发民粹主义暴动的危险。”布兰切特即将出版一本关于中国新毛派兴起的书。
习近平政府迅速而悄悄地对去年在洛阳开会的那个组织进行了严厉镇压。新毛派的支持者及一名反对者称，多名与会者被拘，部分被判刑。就目前而言，这场所谓的“革命”主要在意识形态领域展开，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新毛派组织能获得武器，或者有能力发动类似当年使毛泽东和共产党夺取政权的那种游击战争。但中国领导人非常清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道理。“你知道中国共产党是怎样成立的吗？”布兰切特说，“当初只是12个伙计在上海一间屋子里讨论如何接管这个国家。”
……
考虑到这一背景，习近平对毛泽东的效法看起来更像是试图安抚强大的左派反对势力，化解萌芽中的人民起义，而非真要带领中国回到毛泽东时代。虽然在赞颂毛泽东方面，习近平比过去40年间的其他任何中国领导人都更加到位，但他仍设法维持一种平衡。在2013年12月26日纪念毛泽东诞辰120周年发表的斟字酌句的讲话中，习近平表示：“革命领袖是人不是神。不能因为他们伟大就把他们像神那样顶礼膜拜。”但是，“也不能因为他们有失误和错误就全盘否定，抹杀他们的历史功绩”。



一个令人不安且（对一些人而言）难以理解的现实是，新毛派运动的兴起以及毛泽东热的升温实际上早于习近平上台和他尝试抬高毛。毛泽东的理念在其去世后几乎马上就被抛弃了。就在10年前，在大部分受过教育的人眼里，毛往好了说也是一个令人难堪的过时政治人物。
但在2003年，中国最具影响力的几家新毛派网站纷纷建立，那是在共产党正式允许资本家入党的仅仅两年后。如今，这些网站拥有数千万访客，而曝光率最高的一些新毛派人士在社交媒体上吸引了数百万追随者。
新毛派领军人物、名人学者司马南在微博(Sina Weibo)上有近100万粉丝。“近30年来，一些旧恨未消的新贵，他们拼命地诋毁毛泽东，编造了很多鬼话，涂污了毛泽东的形象，”他说，“今天中国社会中那些扎眼睛的现象，那些让老百姓气愤的事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毛主席活着那会儿，不可能有！”
多数新毛派以及研究他们的人士都将影响中国逾7亿网民的能力视为推动这一现象的最重要因素。“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没有互联网，就没有现代毛派运动。”布兰切特说，“在西方，互联网被誉为一种解放的工具，把受压迫的民众从马克思主义之类过时意识形态中解放出来，但对新毛派而言，互联网为他们提供了发动非对称战争的手段，对象是钻入曾经是革命政党的共产党、并控制着国家权力的‘走资派’。”
相对于呼吁西方式民主改革得到的回应，新毛派的口号似乎更能在中国广大民众中引起共鸣。去年，中国最大的四家门户网站做了一项调查，在110万受访者中，超过80%称他们支持文革或者怀念文革。
毛泽东再度受追捧的部分原因在于，他的确领导中国取得了一些成就。就连毛泽东的一些最坚定批评者也钦佩他终结了中国一个多世纪的积弱以及日本和西方的殖民统治。在他统治期间，中国人的平均寿命几乎增加了一倍，识字率和妇女权利都有显著改善。但对毛泽东时代的怀念也反映了一个事实——中国的年轻人从未被告知全部历史真相。在中国的课堂上，包括文革、大跃进、1989年天安门事件在内的众多话题都是禁区。学者表示，实际上，除了经过粉饰的毛泽东传记，其他任何关于毛泽东的书都不能出版，而官媒制作的电视节目只聚焦于他主政之前的英雄般的革命时期。



“50岁以下的中国人基本上都不知道毛泽东时代发生了什么，他们都相信他是伟大的、仁慈的，因为这是他们在电视上看到的、在书里读到的，”曾为官媒记者的杨继绳说。他撰写的《墓碑》(Tombstone)对上世纪50年代末大跃进造成的饥荒进行了权威考证。据他估计，由于毛泽东下令农民用土高炉熔化生产工具冶炼废钢，以及各级官员无限度虚报农作物收成，造成了多达3600万人死于饥荒。还有历史学家估计，死于饥荒的人数多达4500万。杨继绳的书在中国境内遭禁，政府还下令他不得公开发表言论。
1981年，中共发布了《关于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这是对毛泽东灾难性政治遗产的唯一官方结论。虽然敷衍地一笔带过大跃进，但该决议还是明确指出，文化大革命“是一场由领导者错误发动，被反革命集团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但该决议的结论是，毛泽东对中国革命的功大于过；他的功绩是第一位的，错误是第二位的。
……
如今，许多新毛派及其有权势的支持者希望重新评估这项决议，把那些有限的批评也抹去。中国精英学府北京大学(Peking University)教授、文革史权威专家之一印红标说：“新毛派称，大跃进饥荒从未发生过，那是美国中情局(CIA)散布的谣言。”印红标也曾是一个红卫兵。在毛泽东的号召下，成群的学生在1966年至1969年间对老师、政府干部进行批斗，有的批斗对象甚至被打死。后来，毛泽东号召1700万红卫兵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印红标在一座煤矿当了九年半工人。



“对中共而言，毛泽东是斯大林和列宁的结合；他们说他晚年所犯错误是斯大林式的，但仍希望保留其列宁部分：一个开国领导人；除了毛泽东，他们也拿不出别人，”印红标在北大校园的办公室接受采访时表示。他说，许多老一代知识分子和官员都担心当下毛派的复兴，因为他们都亲身经历过文化大革命。
但是，正是毛泽东鼓动工人和农民造反，批斗各色精英（政治领导人、知识分子、专业人士以及昔日家境富裕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士）的事实，让许多普通人如此怀念那段政治混乱的时期。像西方许多被民粹主义政治运动吸引的民众一样，中国转向新毛派的人群大都没有分享到全球化的果实。他们怨恨权贵、怨恨不断加剧的社会不公以及资本主义的种种缺陷，他们渴望昔日那种比较简单的岁月，即便他们向往的那种日子从未真正存在过。



怪罪外国人、诉诸狭隘的民族主义是新毛派的一个明显倾向，他们认为毛泽东比现在这一代领导人更愿意对其他国家（尤其是美国）说不。“毛泽东领导中国摆脱了殖民主义，他敢同西方叫板，他真的很伟大，”24岁的北大学生郭年舜（音译）说，“没有他，就没有我们今天现代化、强大的中国。”
……
毛派复兴还有伪宗教的、神秘的一面，这看起来格外具有违和感，因为毛泽东本人痛恨有组织的宗教。“毛泽东代表人民，代表最底层民众，毛泽东是人民的毛泽东，”新毛派领袖张宏良说，“这有点类似基督教的耶稣；起初，耶稣只是穷人的耶稣、百姓的耶稣。在这种公共力量的推动下，基督教开始获得统治地位，成为西方大国的指导意识形态。”



如果把对毛泽东的神化放在中国民间传统以及毛泽东晚年极端个人崇拜的背景下，就比较好理解这种做法了。纵观中国历史，伟大的帝王和政治家往往会被神化，而对毛泽东的神化发生在文化大革命期间。1968年出现过特别狂热的一幕：全国很多地方开始祭拜芒果，原因是毛泽东把这种水果作为礼物送给了一些工厂工人。那时，大部分普通中国人家里都供奉着毛泽东像，许多人的日常生活也围绕毛泽东像展开：早请示，晚汇报，餐前三敬三祝。这些仪式往往还伴随一种得到官方认可的怪异的“忠字舞”。
如今，这种准宗教崇拜复兴最明显的地方是位于中国南方湖南省农村地区的韶山村。毛泽东出生、成长在这里的一家富裕的农民家庭。韶山已成为中国最重要的朝圣地之一。在这里，人们大肆利用毛泽东形象的商业价值，同时渴望把这位出生于当地的“皇帝”奉为神明。在韶山，几乎所有汽车、卡车的后视镜或中控台上都挂着或放着带有毛泽东像的辟邪物。当地人称，这样可以在中国危险得出名的公路上保佑他们平安。“这里所有人都信毛泽东，”28岁的出租车司机彭凯（音译）说，“这绝对是一种宗教信仰。”



今年2月春节期间，50多万游客涌入了这个只有11万人的小城镇，带来了持续10天的交通堵塞。在专门建造的大型毛泽东广场上，几乎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向着当地政府树立的巨型毛泽东铜像鞠躬、祈祷、献花。铜像底座传出的是文革时期流行的将毛泽东比作“我们心中的红太阳”的歌曲。当地大部分人谈起毛泽东时都把他奉为神明，成群的商业导游讲述着毛泽东身上发生的各种“奇迹”，同时施压游客购买价格不菲的毛泽东像。自习近平上台以来，一座新的巨型“纪念馆”及一座“遗物馆”相继开放，还有一处巨大的交通枢纽正在建设中。
与习近平发起的反腐败斗争遥相呼应的是，政府运营的博物馆强调毛泽东的节俭和清廉。玻璃陈列柜里展示着毛泽东穿过的一些旧袜子、一条据称系了20多年的皮带，还有他在1954年会见英国首相克莱门特•艾德礼(Clement Attlee)时穿的一条“满是补丁的裤子”。毛泽东出生于一座用茅草做屋顶的大院，其建筑风格介于伯利恒的圣诞教堂(Church of the Nativity)与猫王埃尔维斯•普莱斯利(Elvis Presley)在雅园(Graceland)的豪宅之间。



1957年，毛泽东曾说过：“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之间谁胜谁负的问题还没有真正解决”。如今，在毛泽东的家乡乃至整个中国，这个问题已经全面解决：后者占了上风。在韶山一家毛泽东纪念品商店，53岁的店主周光华（音译）谈起毛泽东时饱含深情，但他也记得那段所有私营企业彻底被禁、民众勉强糊口的日子。
“当我告诉20岁的儿子我们年轻时没米饭吃的时候，他竟然反问我们为什么不吃肉。”周光华说，“如今中国如此富裕，年轻人根本不知道毛泽东掌权时是什么样子。”周光华是文革中长大的一代人，他在学校学唯一学到的就是高喊“打倒美帝国主义”、“毛主席万岁”等口号。如今，他做着不错的生意，出售毛泽东塑像、宣传画及印有毛泽东像的马克杯等物品。
毛泽东已变成商业主义和民间宗教的象征，而这两者都是他毕生反对的，对那些被毛的错误政策和无情迫害毁掉人生的人来说，这样的现实包含着一种绝妙的讽刺。但他们仍担忧的是，习近平及其政府正在走一条危险的道路——试图鼓励对毛泽东的崇拜，同时又要压制毛泽东真正提倡的理念。“中国领导人一只手试图掩盖毛泽东的错误，另一只手又要控制广泛宣扬毛泽东思想的种种尝试，”年迈的“右派”的经济学家茅于轼说，“他的思想拥有巨大的力量，但这些思想也会让党非常担忧。”

吉密欧(Jamil Anderlini)是英国《金融时报》亚洲版主编。马思潭(Christian Shepherd)补充报道
译者/何黎 FT中文网 2016.10.23